冬去春来, 君家的坟岭中,便又多葬了一人。
夜朗星稀,秋风瑟缩,夜夜如此。
不知为何, 君翊的功力本在日益精进,身体却逐渐虚弱下来,“噗——”正在练功之时, 鲜血又从口中吐了出来。
心腹的死士早已察觉出异样, 窗前薄纱落下的那一刻, 疾步上前,跪下身来,呈上了一沓绢布, 堵在了君翊唇前。
擦拭片刻,雪白绢布上已余下一缕血红。
“少主……”他蹙眉,低声道:“少夫人已去, 少主何必独自这修行阴阳经, 日日如此……恐会遭禁术反噬啊。”
君翊轻轻摇头, 抬起眸来,月光下,苍白俊美的面容早已无甚情绪。
“将东西收起来吧,勿要让旁人知晓了。”
死士最终不敢多言,只将那绢布偷偷藏起来。
君翊的目光扫过月下小楼旧轩窗, 仿佛伊人如故。
他的脸色顿时隐隐发白。
死士嘴里的话想说出, 却又咽了下去。
他思量片刻, 终开口道:“属下以为,少主常年孤身一人,身侧实在缺一位照顾的女子。若是属下不在身侧,定不能时时护住少主。”
君翊阖上眼帘,轻声开口,打断了他的话,“你明白我,这些话,不必再说。”
沉默半晌后,他又道:“备下笔墨罢。”
死士只得领命。
“日后,将此处封了吧。”他的目光扫过内室,而后淡淡开口。
死士讶然,“少主这是何意。”
“将这间房保存好,等她回来。”
仿佛隐秘的地方有一根鸦羽飞落,君翊执着笔的指尖一颤,没有再说话。笔杆倒落在案几上,发出了“哒”清脆的一声。
月光投映在绢帛上,一字一句,落入眸中,清晰无比。
“昨夜星辰落,厅堂楼阁都仍是大婚时的装束布置。
每复午夜梦回,隔有灯纱烛火,卿音容轮廓总归映现眼前。
卫家庄昆仑雪山,旧地重游,卿可记得,当日风霜雨雪,你我于此处初见。
卿当日策马而来,额间朱砂,惊鸿一面,问我,是否愿意与卿一同归去。
彼时,我无父无母,无亲族兄弟,亦无氏族家世。
余生所存,唯独一个你而已。
原本望与卿携手一生,然,天不遂人愿。
如今吾妻不在,唯一缕残魂,一柄冰冷驭魂旗。
三月草长飞莺,七月流火迷离。
相守经年,却不能相爱余生。
四季轮转,年复一年,此生总归如此。
十年,大抵如大梦一场。
十年间,堪堪情谊,定日月可鉴,天地可表。
唯盼数年后,阴司复重逢。
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。
吾妻,亲启。”
书信写完,天却已初亮了。天光轻轻漏进来,那一张薄薄的素纸,却是湿润了大半,连字迹都已模糊不清。
武林之中,这阴阳经本是双修之法,传至三代,另一半,却失传江湖。
有人去问君家少主,独自一人阴阳经的秘诀是何。
他轻轻抿唇,却不答。
旁人道,他在等一人,风雪不问归程。
……
卿玄离开后,江湖人听说,君氏收了一个小男孩为徒,家主君翊本不知情,是旁侧的死士替少主收下的。
他们心知肚明,少夫人没了,必定,要给少主寻一个新的念想才好。
这小男孩,是少主从卫家庄的奴隶营里给救下来的。
那日,卫家庄的山路上,仍是风雪弥漫。
奴隶营的鞭子下都弥漫着丝丝缕缕血的味道,君翊前去雪山闭关修行,忽闻山间传来鞭子落地的清脆声音。
远远望去,卫家庄的监事正用鞭子赶着一小男孩往前走。
他伸手,止了鞭,淡声道:“够了,不要打他了。”
监事厉声叫起来:“来者何人,卫家庄的事情——你也敢管?”
君翊微微抬眸,只露出苍白清俊的侧脸来,眼尖的早已认出来,这便是新的君家家主。
如今,君氏的地位较几年前,早已不可同日而语。
他们惶恐一愣,立即跪下求饶。
君翊抖了抖肩上的雪水,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小男孩,一字一句道:“我要带他离开。”
卫家庄的人哪里敢不允,连连点头。
而那小男孩睁着大大的眼睛,脸冻得通红,有些害怕地望着君翊。
君翊俯下身,看着他的面容,竟是微微笑了笑,伸出手掌,“我带你走,好不好。”
小男孩的身体却本能地一个瑟缩。
这一幕,竟是这般熟悉。
那一瞬,仿佛又回到了当年。
也是这样的风雪日,也有一人,从卫家庄的鞭子下,救起了正在挨打的自己。
她向自己伸出手,笑道:“我带你走,好不好。”
如今想想,这一幕一幕,竟似在梦中。
君翊将小男孩扶上了马,回到长乐都后,他给小男孩取了个名字,唤作君玄。
这个名字的含义,贴身的人都明白。
拜完师,君翊亲自过问他的功课与起居,真的有那么一丝,将他当做了念想。君玄一日日和他师父熟络起来,也不那么害怕了。
所以在君玄眼里,师父是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人,虽他对旁人神情淡淡,江湖人传他无心无情。可他还是很喜欢他的师父。
唯独有一点,师父从不让旁人提及卿玄的名字。
君玄只知,那个名唤卿玄的女子,是他的师娘。
却不知,他的师娘究竟长成什么模样。
想必,一定是天姿国色,才能与师父这般男子相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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